故事里,她是经历过无数怀抱,却从未被关心的妓女,也是被迫侍奉巴力,却从未体会过信仰的庙妓。敬畏的种子早已埋下,只待一场“倾城”奇袭。
这座王城像一座巨大的牢笼,豢养着无数的毒蛇猛兽。每当时机一到,国王便会打开笼门,放任军队里的豺狼虎豹冲出,撕咬百姓,掠夺邻近城邦。恐怖统治使王城弥漫着窒息气氛,底层百姓无处可逃,自出生便被铐上贫穷枷锁,脚上套着沉重的脚镣,在国王制定的规矩下卑微活着。
小时候,我会将家里珍贵的水果带到玩耍的地方,堆起石头筑成祭坛,学着神庙里的祭司念诵敬拜词,希望巴力神能赐福给我和我的家人,使我们财富亨通,百事顺利。若事情成就,便献上感恩祭。
在耳濡目染下,我跟着家人一同信奉巴力神。每当我遭遇困难,便跑到巴力神庙寻求帮助,然而得到的,总是失望。
家中经济实在困窘,我不得不铤而走险,偷偷潜入神庙窃取祭品。几次之后,我被逮个正着,大祭司判我偷窃之罪,将我送往巴力神庙为庙妓。
从开始的恐惧、反抗,到反复经历强暴与羞辱,泪痕早已不见,伤痕成了警告,为了家人安危只好麻木。
从那时起,我不再认巴力为神。
神,不该是这样。
巴力神庙是王城最热闹的地方,香火鼎盛、人潮络绎不绝,为国王带来可观税收。人们在崇拜巴力时烧香祈福,除了宰杀牛羊献祭,更有人把儿女当作祭品献上;崇拜时常伴随饮宴,每天荒淫与狂欢,堕落成为日常。
神庙里的姊姊们每天虔诚地供奉祭品,说巴力神会让她们生意兴隆、赌运亨通。
我问她们,我们的未来是什么?我们有机会结婚吗?能子孙满堂,安养晚年吗?
我的提问让她们沉默,她们的眼神瞬间黯淡,有人闪烁其词,有人逃避离去。我渐渐明白,庙妓没有未来,在青春耗尽、年华老去后,人生只有困苦。
没人敢想,也没人敢讲。
贵族的子女犯错,即便被送进神庙为妓,也是乘着马车前来,身边有奴仆随侍;就连行淫的对象,也是由家族安排的心仪之人。
像我等这般出身寒微的人,无从选择,只能默默承受暴力与羞辱。曾有无数次痛苦迷惘到几近崩溃,我发了疯似的跪在那我根本不信的神像前,痛哭认罪、苦苦哀求,说知道错了,求巴力饶恕我的冒犯,拯救我脱离这地狱。
曾听说巴力施行许多神迹:有人梦见巴力显现,有人许愿事业顺遂、婚姻美满,巴力神大大祝福他们。
但我心生疑问:为何那些神迹未曾临到我?
巴力的先知未卜先知,为何在收下奉献后,对我的提问却三缄其口?
慢慢才明白,在先知眼中,我就是妓女,没有未来可言。多年以后势必人老珠黄,无法营生,家人以我的过去为耻不愿往来,无论做什么事情都会被人否定、排挤,将流落街头,以乞讨为生,在贫病中缓慢且痛苦地离开。
在疑问与困惑的反复折磨中,我逐渐麻木,起码做庙妓能改善家里生活,家人不用再为三餐温饱发愁。我开始模仿神庙里的姊姊生活,用笑容与谎言来取悦男人,用肉体从他们手中换取金钱,转身再挥霍在赌博与酒醉中,生活只剩下算计与诡诈,与人的互动不再真诚。
直到有一天,我从商旅口中听说,以色列人已在无水无粮的旷野漂流了近四十年,他们只信奉一位神,就是那创造宇宙万物、掌管万有的独一真神——耶和华;而神为了带领以色列人脱离奴隶生活,在埃及降下了十灾,任命先知带领百姓出埃及、过红海,用海水击杀埃及的追兵,并在旷野组织军队,白天有云柱,晚上有火柱,神威大能使敌人的刀剑如树枝般脆弱。
如果以色列的神真是创造万有的神,那么我和以色列人一样都是神所创造、掌管的吗?
我对以色列的神产生深深向往,开始从往来的商旅中探问,发现他们多缄默。辗转了解下才知道,这地已被那位神——耶和华,应许交在以色列人手中。以色列人将战无不胜,攻无不克,以燎原之火般的攻势席卷迦南全地。
如果这王城将被耶和华交在以色列人手中,那我是否也能脱离这铁牢般的庙妓生活?是否也能像以色列人一样,跟随那位独行奇事、施行拯救的真神?
“你为什么对以色列的神这么感兴趣?”一名商人反问我。
我如实说出自己的想法。他轻蔑一笑:“女孩,你是妓女,这辈子就这样了。你真以为人生还有其它指望吗?不管是巴力神也好,以色列的神也好,没有神能拯救你。”
“如果祂真是创造万有的神,能救以色列人脱离埃及的辖制,为何就不能救我脱离庙妓生活?”
他哈哈大笑:“以色列人遵守律法,对奸淫有极其严格的要求,无论男女都不能当娼妓,且娼妓所得的酬金不能带进耶和华的殿,这是祂所憎恶的。”
但我不是自愿的。我是被迫的啊……
人们那轻蔑与厌恶的眼神,又浮现在我脑海。确实,神的拯救怎么会临到妓女身上?
“大祭司,我不想待在神庙当庙妓了……你可以还我自由之身吗?”
坐在高椅上的大祭司抬起头,眼神平静却锐利,语气平淡地问:“你为什么想离开?”
我低头回答:“回大祭司的话,当初是我犯错,进入神庙赎罪。如今刑期早已满足,我只想恢复正常人的生活。”
大祭司沉默片刻,才说:“孩子,你已经是巴力神的侍女,肩负侍奉大神的神圣职责,对神庙而言,是不可或缺的存在。”
“谢谢大祭司厚爱,但我近来身体不好,且父母年事已高,我希望能回家陪伴他们。”
他微微点头,语气依旧平和:“这事我要向巴力神禀报,由祂决定。毕竟神庙的真正主人是巴力神,大祭司只是代管,不过……”大祭司沉吟一会儿,问:“你离开后有地方去吗?”
“我会先回家,然后另寻合适工作。”
大祭司低头不语,便打发我下去。
数日后,大祭司召我过去说话:“你的事我已经向巴力神禀报,巴力神不允许你离开神庙的掌管。你可以暂时卸下侍女职责,但仍属于神庙之人,必须遵从安排。”
“如今国王将非本城居民集中安置于城墙上的房屋,需有人负责管理。巴力神指派你与你全家迁至城墙边,负责打理房舍与监视旅客的工作。若有可疑之人,须即刻通报守卫。”
停顿一会儿,大祭司露出和蔼微笑,说:“大祭司谢谢你这段时间在神庙的摆上,取悦了众多信徒,祝福了许多庄稼、牛羊。神庙是你永远的家,巴力神是你永远的主,倘若你回心转意,随时可以回来,神庙永远为你留位置、敞开大门。”
以色列的大军朝着王城逼近,城墙上的居民纷纷搬离,避开未来攻城的第一波冲击。城墙上空屋激增,治安出现漏洞,王便下令将外地旅客统一安置于此,由神庙人员监督管理。这项政策急需人手,大祭司于是强迫我们一家迁入。
消息传回家中,弟兄姊妹齐声斥责我把全家带进死地。
母亲满脸忧愁,低声说道:“我们搬到城墙边住,那里最危险。若以色列人真攻城,我们该往哪里逃?如今还要监视旅客,若有以色列的探子混在其中,我们一家不是首当其冲吗?”
家人的话如针刺心。我努力忍耐,嘴角挤出一丝微笑,眼泪已在眼眶打转。能够离开神庙的桎梏已是奇迹,虽然不是自由的真正模样,却是所能握住的唯一出路。
第一线面对兵临城下的以色列大军,那是我想到能亲近以色列神的唯一方法,虽有探子灭口的危险,却是唯一能向神选子民输诚的管道。
若祢真是那位创造天地的神,求祢看见我,垂听我。
接连传来以色列人胜战与神迹跟随的消息,随着大军逐步逼近,王的情绪愈来愈暴躁,他的疯狂让整座王城笼罩在恐怖与不安的气氛中。当以色列人行进到摩押地时,以色列先知陨落的消息传进了王城。
原本满怀盼望,期待耶和华可以驱使以色列大军拯救我一家,如今却传来先知死在摩押地的消息,我一度陷入绝望。或许我真的无法脱离这邪恶的王城,眼前只有死路,已无处可逃。
几个月后,傍晚时分,城中来了两名旅人,虽极力表现出轻松自然的模样,但眼神充满警戒,总不经意观察环境,低声交谈。直觉告诉我:他们不是普通旅客,他们是以色列的探子。
我毫不犹豫地追上去,抓住其中一人的胳膊,在他耳边压低声音说:“我知道你们是以色列人,但不要害怕,请相信我,我是要来帮你们的。”
另一人下意识想抽出刀来,被同伴制止。
“你们这样太危险,快来我家,先避避风头。”
这话让他们一愣,不等反应过来,我便将他们往我家方向拉去。一进门,立刻将他们带上楼顶。“最近风声鹤唳,王城对陌生人十分紧张,只要有生面孔进城便会被通报。你们先藏在这里,千万别发出声响。”
不久,百夫长便带着士兵过来敲门。“有人举报,看到你带着两个陌生人在路上跑,他们是不是来你家了?快将他们交出来,我们怀疑他们是以色列的探子。”
我开门迎上前,声音镇定却不失惶恐:“确实有两个人想来住宿,但我不清楚他们从哪来。他们行径古怪,其中一人还问我城门何时关闭。我告诉他傍晚会关门,他们便默不作声地离开了,去哪里我也不知道。你们快追,说不定还来得及。”
“有这回事?先让我们进去搜查!”百夫长不待我应允,便示意士兵强行闯入。
士兵翻遍上下楼层,片刻后回报:“除了她的家人,没有发现其他人。”
“房顶呢?”
“检查过了,只有一堆麻秸。”
“刺过了吗?”
士兵点头,说:“刺了,确定下面没有藏人。”
百夫长点头,转身吩咐:“我们去追,不能让他们逃了!”
等人走远,我才跑上房顶,掀开麻秸,轻敲木板,说:“安全了,你们可以出来。”
木板轻轻掀起,露出可容两人平躺的空间。他们在里面将气息压至最低,刚才我与百夫长的对话他们听得一清二楚。
两人起身,先前被我抓住胳膊的探子问我:“你为什么要帮我们?”
我跪下来,伏在两名探子脚前,额头贴地,泪水如泉涌般流下,声音颤抖:“我知道以色列的神已经将这块地赐给你们,并且因为神过去所行的神迹,全城的军民都慌了,所有军民的心都已经被神威给击溃了。我听说你们出埃及的时候,神怎样在你们面前使红海分开,击杀埃及大军,你们接连打败了两位亚摩利王,将他们尽行毁灭。
“你们的神是唯一真神,既然我今日恩待你们,求你们指着耶和华起誓,也要恩待我父家,并且给我一个确据:保护我的所有家人与一切财物,拯救我们脱离死亡。”
我从未明白信仰是什么。来神庙的人希望我能在行淫中取悦他们,并借由过程得到祝福;没人关心我的感受,心灵是否有归属。但这两人身上有种我从未感受过的气息,他们敬畏的那位神,不以淫邪与权势为乐,而是一位令人心生敬畏,同时让人渴望亲近的神。
听我如此说,两人仍有些疑惑。先前被我抓住胳膊的探子问:“你怎会相信我们的神?”
我低下头,不敢直视探子的眼。害怕相信之后再度失望,担心被圣洁的神拒绝,像世人一样厌弃我。
像我这样污秽不堪的女子,真的配得这位圣洁的神垂怜吗?
“我原是庙妓,在巴力神庙服侍多年,但从未感受到神的同在。我离开后,家中灾病接连不断,家人都责怪我,说我背弃了神,不愿担任神职,导致全家失去祝福。可我知道,那不是神,真正的神不会是那样的。”
“你知道我们要毁灭这城,怎么还愿意帮助我们?”
我抬起头,声音微弱却坚定:“如果以色列的神是创造天地的真神,那我也是祂所创造的。我愿意悔改,只求一个机会。即使祂真要毁灭这城,我宁可被祂毁灭,也不愿再活在羞愧中。”这不是赌博,没有机率问题,只能全然相信或不信。
探子说:“只要你不泄漏我们的事,我们愿以性命保护你全家,必以慈爱与诚实待你。神必纪念你的信心,洁净你的过去。”
我颤声问:“洁净过去?我真的可以吗?”我的生活充满羞耻,如此不配,和神的旨意相差甚远。
探子回望我,眼神坚定:“当然可以。神不是找完美的人,而是找愿意相信祂的人。你的信救了你和你的家。”他的声音与神的名同时进入我心深处,像一束光,穿透了我长久以来的黑暗。
时间紧迫,我带他们到房中窗口,嘱咐他们趁着夜色缒绳离城。“你们离开后,先别往渡口走,恐怕会在路上遇到追兵。先往山上躲三天,等追兵无功折返,你们再回去。”
探子将腰间的朱绳取下,交到我手中,“我们会记得你今天所做的事,当我们攻城时,你要将这朱绳系在缒我们下去的窗户上,使你家人都待在家里,不论发生什么事都不得外出。踏出你家大门的人,我无法保证安全;但若有人在你家出手伤害你们,我定当负责。你若泄露我们的事情,那我们起的誓言就不再算数。”
我双手接过朱绳,粗糙的麻纤触碰到我的掌心,像是一条救命索,也像是一条与过去决裂的界线。我们眼神交会,已明白彼此的心意。他们转身,翻窗缒绳而下,消失在夜色之中。
以色列人终于过了约旦河,当年耶和华怎样带领他们走过红海,如今也怎样使他们踏过这条河流。
国王原本密令一批精锐铁骑潜伏在河岸,打算趁以色列军队渡河之际发动突袭,将他们葬身于约旦河水中。谁知,这批铁骑竟成了耶和华神迹的见证者。
数千精兵亲眼看见,约旦河水在极远之处停住,堆立如垒,下游的河水断绝,露出干地。他们瞠目结舌地看着以色列的祭司面容肃穆,肩抬约柜,步履缓慢而坚定,朝王城方向前进。
这景象震慑了所有人,他们心胆俱裂,仓皇溃逃。原本的奇袭部队,反成了战场上的第一批逃兵。
以色列军队随后整齐有序地渡河,连老弱妇孺都从容不迫。他们在河边安营,整装待发,仿佛从来不曾怕过这场战争。
压力让王的疯狂愈演愈烈。他终日刀不离身,不吃不喝,如同恶鬼附体般在军中巡行。他甚至搬离寝宫,长居于巴力神庙之中,将全城军民集中在城墙上,紧闭城门,不准任何人出入,要与以色列人决一死战。
数日后,以色列军队出发。他们不是拔刀冲锋,而是由七位祭司领队,绕城而行,号角低鸣,脚步稳健,齐声敬拜。
城墙上传来嘲笑与谩骂的声浪,可那绕行队伍的肃穆沉默,像面镜子,让王城的恐惧无所遁形。慢慢地,谩骂声止了,空气里弥漫着压抑与颤抖,士气早已不存。
我靠着窗,静静望着那绕行的队伍,手中紧握着那条深红色的绳子。旷野的风依然吹着,鱼白色的天空即将破晓,心中仿佛也渐渐透出一线光明。
未来,才是我人生即将开始的真正起点。
回想起那晚。
他攀在窗边,正欲缒绳而下,却忽然停住身形,转身握住我的手腕,低声说:“你跟我走吧!我会保护你的安全,也会为你一家请求宽待,你们在耶和华眼中是宝贵的。”
我摇头拒绝,说:“你们快走,我不能抛下我的家人。”
他露出了沮丧的表情,追问:“你叫什么名字?”
没人问过我的名字,没人关心我是谁。我轻声说:“我叫喇合。”
他凝视着我,眼中多了一份重视与珍惜,说:“我会回来找你。我叫……”
作者简介
林友仁
第一代基督徒,平凡的上班族,孜孜以求的中年大叔。在第一个为己而活40年即将结束时受洗,刚开始第二个为祂而活的40年。40岁以前追求灵感,40岁以后追求感动。
